老艺术家前辈千古:奉献了一辈子 自己在江湖里飘摇
(文/阿南)
【引言】
1934年的辽宁营口,一个女人正在台上说着西河大鼓的著名唱段《杨家将》。流星赶月的调子一起,台下轰然叫好,她忽然感到腹中的胎儿动了动。
单田芳差点生在书台上。那时候他还叫单传忠,出身曲艺世家,听着“下九流”的调侃长大,一门心思要做个体面的医生。谁知天不遂人愿,考进东北大学后他生了场大病,家里人说:“得,你还是学评书吧。”
于是1954年,单传忠拜李庆海为师,改名单田芳。从此这世上少了个大夫,多了个评书先生。
翻开单老爷子这一生,便是一段跌宕起伏的近代史。一百年动荡,七十年家国,靠这一把雅号“云遮月”的嗓子,硬是敲打出一段永不消失的电波。
评书式微,大师陨落。
2018年9月11日,单老先生于夏秋之交的北京离世。
一个时代离开了。
两千年后,每一位大师的离去,都会引发一番互联网的感慨。
巴金、南怀瑾、杨绛、蒋英……这些见证过中国百年动荡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也就是在单老先生离世的前四天,著名相声大师常宝华和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亦先后离开人世。
这是一个群星陨落的年代。
【跌宕一生】
曾有人说,每一位老人的离去,便是一座博物馆的消失。好在单老先生有先见之明,讲了一辈子故事,也为后人留下了一本书,讲了自己。
《言归正传》
单老曾说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平头百姓,草根艺人。我既无丰功伟绩,也没有叱咤风云”。可就这么个平凡人的故事,却比他口中许多传记还要跌宕起伏。
1931年的东北,南满铁路枪炮轰鸣,一个时代的悲剧拉开帷幕。西河大鼓和弦音回响了整个童年,单田芳帮着父母抄段子和书词,将几部长篇传奇背得滚瓜烂熟。
乱世求生,他看尽人间疾苦,差点死在1948年的长春。解放战争后,好不容易在鞍山靠说书过上安稳日子,却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搞文艺的在那段日子经历了什么,《霸王别姬》中可见一斑。从农村逃出来后,他像个特务似的躲了四年,靠吃苞米面活着,直到1978年平反昭雪。
单老先生在书里写道:“那年,我44岁,重返舞台。”
两世为人,一切从头再来。
改革开放后,评书也不一样了。以前的舞台在茶馆里,在戏园子里,一呼有百应。如今却是在电台里,面前束一根麦克风,对着空荡荡的录音棚。
当时为了这“空荡”发愁的单老一定不知道,他的声音后来随着无线电波传遍了千家万户,造就了“凡有水井处,皆听单田芳”的盛况。在那个电视不普及,互联网还没影儿的时代,他沙哑的嗓音刺破寂静的深夜,把劳碌了一天的听众朋友带进一个刀光剑影的世界。
正像九零后在听到“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的时就会下意识转头一般,在上一代的记忆里,单老那极富辨识度的“且听下回分解”和“书接上回”,如集结号一般嘹亮。
【评书漫谈】
写到这里,我反倒想写写评书本身了。
不可否认的是,在一个媒体极度发达的时代,评书已经在逐渐消亡了。它像京剧和快板一样成为了文化的废墟——可以当做艺术品来观赏,却难以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而壮大。
但它有一点和当下媒体是相通的——它是一种讲故事的方式。
在被时代淘汰的产物中,评书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君不见清末明初拉洋片还是时髦产物,两千年前皮影尚为宫廷御戏,如今皆已作古。即便是当下流行的4D电影,也很可能在不久后被虚拟现实所替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只有“故事”本身被保留了。
作家,编剧,导演,评书先生,说来说去,是一群讲故事的人。
我们致敬单老先生,我们怀念单老先生,因为他在一个没有电视和网络的时代,在一个连“识字”都未能普及的年代,用“故事”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
中国人骨子里尚侠,他讲得便是江湖夜雨十年灯。少年人善恶未分,他讲《白眉大侠》,讲《贺龙传奇》,讲得是忠肝义胆和家国情怀。
电波一通,收音机旁的少年们单听他念一段“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便足够热血沸腾了。
评书,故事,在那个年代甚至拥有一种“教化功能”。
其实那个时候风靡的作品都类似,你不能说他中间没有“恶”的东西,但没有“恶”,何来“善”,更何况它保留了一部分传统文化的精气神。
人在少年时代,总应该听一些壮丽而辽阔的故事。英雄史诗与剑指江湖,应当是比光头强和灰太狼要好些的。
大师离世,长歌当哭,不仅为了星辰陨落,也为他口中那方消散的浩渺江湖。
其次,得有一种艺术形式,让“阳春白雪”之外的人群也能欣赏。
单田芳评书的成功之处在于,他将阳春白雪的东西,用一种最为大众所接受的手段表现了出来。曾有报道,最多一次,全国有1.3亿人在听单田芳,其风靡程度当得起一句万人空巷。
在单田芳最为流行的七八十年代,中国仍在和文盲率作斗争,偏远山区连电视信号都收不到,让这一部分观众去直接欣赏译制片和艰涩的外文翻译名著,想必不太现实。
单田芳的评书填补了这一部分的空白。
民国剧《红色》的编剧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电视机是最大的免费播出平台,那么多人八点钟没地儿去,这帮人基本不看小说不看纯文学,图书馆美术馆音乐会去得也少。娱乐是一定要满足他们的,但在娱乐的同时,你说的这件事儿是不是最好也能稍稍动一动他们心里那块老也不动的地方,等于他们偶尔翻了一两页纯文学,偶尔去了趟美术馆音乐厅吧?谁心里都有那块嫩的地方,做总统和拉车的如果看电视剧,也会因为小小动了一下那嫩的地方而舒服。老聊那些大家都料得着的事,就会比谁的烈度大,谁更直给更狗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此言甚是。
每个年代都需要有这样一种艺术形式,能让艺术自上而下的流通。钱不钱的咱们没辙,但是“美”是没有阶级的。
【尾声】
评书衰落了,电视也正在衰落。
这种衰落无法避免,且合情合理。在影视产业蓬勃发展的当下,我们也没有理由要求人们将目光转回到评书和皮影戏上。
技术的发展让故事能够以更加多元化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这个时代,需要更新颖的讲故事的方式,来引导下一代的年轻人。
大师离去了,我们这一代的引路人松开手了。
该我们去带着下一辈,一步一步的,朝前走了。
最后,用单田芳老先生一段经典的定场诗做结尾吧。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是龙争虎斗。
【 转载或投稿请联系邮箱: